秦小姐坐在火堆旁，身上被狼血濺濕的外衣已經脫去。

之前為了路上方便，她在最外面的長袍裏穿了一件皮質小襖，這件小襖擋住了狼血繼續往裏滲透，也免去她連貼身衣服都要露天席地換的尷尬。

不過她對這些並不在乎，這種事情她上輩子又不是沒做過，若不是為了寧長悠，讓她穿著沾血的衣服過的三天三夜都不在乎。

生在她那個時候的人，身上總是難免有些江湖兒女氣，尤其是像她這樣在邊疆長大的女子，對於有些東西總是看的比較淡一些。

畢竟當你連命都有可能保不住的時候，身上沾點血又怎麽了？

秦小姐想起以前在邊疆，她上過戰場見過死人，那帶給她的震撼太大，親眼看見平時笑呵呵的人眼裏只有視死如歸，抱著多殺一個人也好的信念沖進敵軍中。

在那之後死亡對她而言就不再是害怕反而是解脫，而任何死亡前的所作所為，只要自己覺得是值得的，那就應該去做。

這直接導致了她最終希望用自刎來換取天下太平，誰料人心難測，她死後有人一將功成，有人功敗垂成。

秦小姐收回思緒，看著一旁的臉盆和帕子，嘆了口氣。

她草草拭去臉上和手上的血漬，才想起裏衣的袖子上也染上血漬，但那是她自己的，不是狼王的。

她掀起袖子看著手臂上的傷口，那毒若是沒有鮮血作引是發揮不出功效的，這也是為什麽如今躺在馬車裏的那個人身上雖然有眾多傷口，卻刀刀不致命的原因。

這本身就是一個局，但為誰而布，她想不明白。

想不明白就暫時不要想。

她用清水沾著帕子仔細的擦去已經幹涸的血跡，原本開始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滲血。

若說這具身子有什麽不好，容易出血算是一條。

當初掉進湖裏額頭一個傷口染紅半個池塘，這個出血量僅僅因為額頭一個小傷，不可謂是不誇張。

她將沾了血漬的衣袖撕下來，隨即又從衣角撕下一塊幹凈的布，草草的將手臂綁好，準備晚些問阿杜拿止血藥。

此時太陽已經升起，黑暗的天空徹底泛白。

骯臟的事情總是在深夜解決，天亮以後，所有人又恢覆到光線靚麗的模樣。

秦小姐再次站到寧長悠面前，臉上重新掛上歡喜的淡笑。她把被割亂的長發披在腦後，胡亂整理了一下。

寧長悠依然心疼不已。

長發秀美，美的驚心動魄，如今驚心動魄裏有了殘缺，一切就變的不完美。

“那也是一種美啊，殘缺的美。”

秦小姐將秀發甩到身前，用雪白修長的手指作篦子，從上往下一梳到底。

經過這一夜的激戰，她的氣色雖然不算好，但是相比很多人還算不錯。

寧長悠則不行，他的臉色還是灰白色，累的，緊張的，病的。

秦小姐將頭發重新甩回到身後，對著寧長悠伸出手。

寧長悠抿著嘴笑，把手遞過去，任由秦小姐把脈。

“嗯，好多了。接下來多休息。原本這段時間就累，昨晚這一鬧騰，就病了。”

寧長悠也覺得自己已經好多了，身體還比較虛弱倒是真的。

“我會讓阿杜跟傳召使說，就說得在驛站休養半個月再走。若是他還有事，就先忙自己的去。反正我們又不會跑，也跑不了。”

寧長悠瞪大眼眼中帶笑，知道秦小姐聽見了他們的對話，其實當時阿杜的聲音並不高，她離的又不近，怎麽就聽見了呢？

秦小姐含笑不解釋，煞有其事的收回手擺正臉色。

“你同意嗎？”

寧長悠連忙點頭。

是不是在路上逗留半個月他根本不關心，反正早些進京晚些進京都是一樣的。

不過秦小姐卻突然反悔，她口中默念掐指算了一下。

“我們還是繼續走吧。按照接下來的速度，到京城也得二月中。”

寧長悠低頭思索，這個時間估算的雖然不算準，但也差不離。

“那休整兩天就走。”

寧長悠對秦小姐一會一個主意全部笑納，只會含笑頻頻點頭。

秦小姐也是笑著松了口氣，算是解決了天大的一件事情。

“那我先走了，”她說道，“我得去看看青青。”

寧長悠點頭沒有起身，秦小姐彎著身子出了馬車，袖子裏滑出一塊布。

布上有血，腥味很濃，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。

他並不怕血，只是不習慣血腥味。尤其是鮮血。

“公子，驛站的人到了，祁縣的縣令也到了。”

寧長悠擡頭，鬼使神差的將東西收到一旁。

“我就下來。”

接下來的見面過程就是各種應酬，寧長悠負責冷冰冰的點頭，對面的人負責誠惶誠恐的道歉，幾個回合下來，雙方的思緒都飛到九霄雲外。

出去找馬的人也回來，馬卻是一匹都沒回來。

曹貴他們垂頭喪氣，這意味著接下來要走到下一個驛站。不是不行，而是太慢。

傳召使受不了，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地上的，一扭頭看見一只狼朝他瞪眼睛，嚇的又暈過去一次。

青青是醒了，第一時間要尖叫，但是看到秦小姐好好的坐在面前，所有的尖叫化成一聲哭泣.

她直接撲在秦小姐懷裏，說著昨晚的害怕。

那一路的狂奔她因為抓的緊倒沒有東倒西歪，只是因為顛簸太明顯氣氛太緊張直接嚇傻，不是不想哭，是不知道怎麽哭，不是不想說，是直接忘記怎麽說。

“小姐，我太差勁了，我……”

青青還沒說完就被秦小姐打斷。

她拍了拍青青的肩膀，示意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，現在的問題是跟青青一起暈了一路的這個人到底是誰。

“沒什麽身份特征，曹貴也不肯說他。”

阿杜在一旁侯著，他原本跟著寧長悠在外面見人，因為不放心這邊又溜進來。

“不要緊，既然曹大人幫他作保，那他到底是什麽人就不重要。”

秦小姐檢查完傷口，發現雖然顛簸了一路傷口倒是沒多大影響，人昏昏沈沈應該還是失血過多的緣故。

“讓他睡著吧，等醒了也不用過來道謝，反正只是路上多帶個人，這種小事情我也不想插手，人不想見。”

這句話說的言不由衷。

不想插手也是插手了，要不然一開始直接把那塊沾了毒的玉佩扔出去就是。

不想見也主動見了，要不然這會外面齊齊的站著三個大夫等著包紮傷者，她還親自進來看看做什麽？

當然阿杜這些話只是隨意吐槽，不管是表面上還是內心裏，他還是讚同秦小姐的說法和做法。

一個被拿來做局的孩子，確實見不見都一樣。

秦小姐端坐在長櫃上，看著青青趴在身上小聲抽泣。

小丫頭應該是真嚇壞了，畢竟以前經歷的再多也不過是打個架什麽的，雖然嘴巴上喊著要你的命，手上都是留著點輕重的，像這種一言不合直接沖上來以死相拼的情況她確實沒見過。

血流成河，什麽叫做血流成河，大概現在外面的情況就是。

青青剛才好奇掀開車簾看地上，滿地的狼和狼血嚇的她差點往後仰，要不是阿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，這會應該又躺下哼唧了。

“阿杜，你去外面看看。”

秦小姐皺了皺眉頭，沒有經歷過這些的不僅有青青還有寧長悠，雖然年紀長幾歲看著也沈穩很多，但是那麽差的身子骨在這樣的環境下，能在外面挺多久真是問題。

寧長悠這時候確實感覺有些頭暈，一陣一陣的腥臭沖進他的腦門，地上狼的屍體擡走以後，滿地的血看著顯得更加恐怖和怪異。

他擡頭看站在面前的縣令，看到他們也跟著自己一樣目不斜視，倒不是出於對自己的尊重，而是實在這個場面太過腥風血雨。

縣令終於把廢話坑坑巴巴的說完，提議要送寧長悠到驛站，這個地方實在不宜久留雲雲。

這也是大家的心聲，恭敬站在一旁的傳召使連連附和，恨不得現在就沖到驛站裏好好的洗個熱水澡。

他之前可是以天為被以狼為席睡了一覺，這會身上除了一陣血腥味還有一陣騷臭味，熏的他醒來以後吐了幾次。

“走吧，走吧。向大人，我的馬跑了，你的馬借我騎。”

向大人現在確實想打人，他的馬是純種小母馬，雖然看著很高大騎著卻是最舒服。這馬有人送他的，沒想到一眼竟然被看中了，雖然說借，但以後怕是都拿不回來。

但是這種時候不得不割愛，畢竟人家位高權重近天子，他要是在那一位面前給自己美言幾句，多少匹這樣的好馬都回來了。

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，表示怎麽是借，難得大人看的上直接就送給大人這樣的客套話。

寧長悠在旁邊聽的頭疼，也顧不上給好臉色，直接轉身回馬車，看見秦小姐正靜靜的看著他。

“頭疼了？”

這是秦小姐問的。

“青青呢？”

這是寧長悠問的。

兩個人的話同時脫口而出，隨後又再同時對視一笑，算是互相有了答案。

“快下雨了，等下過雨，一切都會過去的。”

秦小姐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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